蜱虫

这是何家的草原

说一点话

       走出机场的时候是五点一刻。

  一般来说这个季节现在天应该已经大亮,然而层层叠叠的浓雾把天空遮了严实,抬头只看得到漩涡一般的深灰。

  这个时间的航班很少,门前候着的的士也寥寥。我敲敲其中一辆的车玻璃,司机冲我点了个头,然后把手头的烟搁在一边,下车帮我把行李塞进后备箱去。

  “最近多雾啊?”坐进车里,我理理刚才在飞机上睡觉时弄乱的毛衫下摆,问司机。

  司机重拾刚才暂别的香烟,使劲吸了一口,从后视镜对我微笑:“是啊,这雾真够久的,这都快半个月了,就是散不掉。你说奇不奇怪。”

  “喔。”

  “你从国外回来?在外面工作?”

  “啊,是啊。回来休假。”我答。

  之后便无言,司机叼着烟发动汽车,袅袅白烟从他的鼻孔里窜出来,像是漫画里发怒的人,七窍生烟。

  我家在上海的最西边,从机场到那里要穿越大半个城市。还好人们大多沉溺在睡眠之中,街上车不多。过不了几年就要报废的小型两厢轿车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行驶着,陪伴它的只有浓雾,和浓雾之中路灯将熄未熄的橙光。

  我转头看向灰蒙蒙的车外,可以依稀辨认出街边耐克的巨大灯牌,在污浊浓稠的空气中微弱地闪着,像暗夜丛林中蛰伏的幼兽。

  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暗绿,很快随着汽车行进匿在雾里,“司机师傅,我们现在大概走到哪里了?”我倾身向前,把整张脸都贴在窗玻璃上,鼻尖聚集了一团潮湿的白汽。

  “啊?”司机偏过头,向窗外看过去,“建安大道吧,”又瞄了眼电子狗屏幕,“你知道H中吗?我们刚经过那里。”

  暗绿色已经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我缩回座位。“知道啊,那是我的母校。我在那里上过两年高中。刚才似乎看到它的校牌,所以确认一下。”  

  司机温和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专心开车。

  后座的我却被暗绿拉扯着回到久远的过去。

  上学的时候建安大道还叫建安路,我住在建安路附近的一处出租房。由于离学校很近,学生大多在此聚居,因而租金不低,更没什么物业公司承包,院子也自然没人打理。空气里整日飘着一股垃圾腐烂的霉酸味道。

  说来不知是否可怜,在这儿住久了,鼻子也变得迟钝许多,反而不觉得如以前一样难闻。每日清晨,三三两两的学生陆续从洞穴一般的楼道口走出来,经过一楼亮着暖黄灯光的窗口,最后汇集于灯火渐明的大门口,再流入慢慢苏醒的城市中去。像是目标明确的大马哈鱼,逆流而上赶往上游产卵。

  有时出门晚了,还会碰上热闹的街边“早市”,专为没来得及吃早餐的学生设立。鸡肉卷、葱油饼、小生煎一应俱全。小贩们抑扬顿挫的吆喝声在头顶打个转,直冲进单薄的云层里。你只要走到近前,他便会飞快地从保温箱里取出食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无声而简洁,像极了港片里黑帮贩毒交易的场景。

  这个形象的比喻并非我的原创,而是来自和我一起从小到大的哥们昭和之口。

  昭和的名字会让人联想到日本的某个天皇,也让他从小不知道受了多少爱国人士的白眼子。这个纯为迎合他姐姐昭然的日系名字给他带来过无穷无尽的年少烦恼,以至于他有一段时间改名和平,在给许多人留下“这个人活在上世纪”的好印象后又含泪改了回来。

  昭和家开着一间不大不小的单层书店,他爸爸彭叔是个每天乐呵呵的喜欢看娱乐节目的老先生,彭婶则脾气不大好,总皱着眉头,对没钱买书却赖在书店偷看漫画不肯走的小学生们尤甚。

  正神游着,到家了。我多给了司机五元,他硬是帮我把行李一口气搬上了九楼。

  我站在楼下,看着这座前年刚搬进来的公寓楼,它很新,就连漆都好好的没有掉,搬进来的时候,像是把过去的一切都丢在了外面,以迎接新的故事。

  可七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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