蜱虫

这是何家的草原

【祖震】玻璃图

脑洞系闲哥滴
纯白版[微笑]
完整版见微博。
被吞掉以后情绪稳定。
很喜欢的评论被删掉了,不爽之极。

透过玻璃窗,里面的世界总是美好的。

温顺的布偶熊,亮晶晶的小雪球,刚出炉,冒热气的芝士蛋糕。像是一切美好幻想的聚集体。

可他们真的都是看到的那样子吗?

还是说,玻璃窗里,其实是另一副光景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Dan开始反复思考这个问题。

1.

桌子对面的这个人,Dan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

现在的他,正毫无形象地往嘴里塞着炸鸡块,发现Dan在看自己,挺着鼓囊囊的嘴巴给了他一个笑。

"中午忙过头忘记吃饭了,好饿。"

2.

相遇总是在周六,杏花泛滥的春天,街角面包店。

他的出现比杏花的一夜盛开还要来的突然,仿佛是暗中达成了什么约定,连着两个月,每次Dan一踏进风铃叮当作响的门,不出意外的话,就会遇到那个背蓝色双肩包的男人。

男人不超过三十岁,个头比自己稍矮,刘海几乎遮住眼睑,穿米奇T恤,腕表戴右手,他伸手去夹面包的时候Daniel注意到他无名指上有一圈细细的银戒。

他只吃吉士排,每次买很大一包,应该是要作一周的早餐。

不知道为什么,Daniel总觉得,他以前见过这个人。

可翻来覆去地想,就是回忆不起来。好像电视里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看得到,却没法拿在手里。

他开始猜测男人的生活。他也许,不,一定曾是个喜爱流浪的艺术家,头发长了也不愿意修剪,眼底藏一汪柔亮的笑。只有他爱的人才看得到。

孩子气很足,却意外的会做饭,虽然没有多么了不起的拿手菜,但总能让一方小厨房弥漫着令人肚子咕噜噜叫唤的香气。

真好。Dan想,心里不由得默默嫉妒起那位未曾谋面的太太。

于是雨天,店门口,两个人。

他还记得那把伞,明黄色,上面印着米奇的巨大剪影。

男人抬头看看伞,又看看他,说了句谢谢。

接着便无言,时间久了就尴尬起来。Dan指着男人抱着的纸袋,问:"这么喜欢吃吉士排?我看你每次都买。"

"习惯了啊,"男人低头看了看Dan手里的包,"你不也是,法棍这么硬,很少有人爱吃诶。"

"不是拿来吃的,我画图的时候用它当橡皮,比一般橡皮要干净许多。"

"你画画的?好厉害,艺术家啊。"

"不是画家,建筑设计师,给人画图纸的。"

"喔……"他的声音拉的很长,"那也很厉害啊。"

Dan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呢?你做什么职业?"

"啊……舞团跳舞的。就在建安路那个剧院。"

"这么说来你才是艺术家嘛。"

等了一会儿,雨没有停的迹象,Dan便提出干脆去隔壁的日料店解决一下晚餐,男人很快同意了。

"在外面吃饭,不需要和太太说一声吗?"Dan放下竹箸,抬头看对面的男人。

男人正在和盘子里的牛肉较劲,听到他的话,眉毛夸张地挑了一下:"嗯?我没结婚啊?"说完又像是忽然明白什么,晃了晃戴戒指的手,"你说这个啊,最近不是很流行吗?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什么的。"

"是吗?"Dan尴尬地笑了笑,心中却莫名有种暗暗勃动的喜悦,"常年宅在家,现在流行什么我都完全不知道。彻底变成土著了。"他转转手里的箸,"对了,一直没问你,怎么称呼?"

"我姓张,你叫我阿Chen吧,虽然听起来有点像打喷嚏的声音。"他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眉毛很夸张地挑了一下子。

Dan又笑了:"那你就叫我Dan好了。"

"你不会是单身吧?"

"是啊,不讨女生喜欢。"

"开什么玩笑,就单看你这张脸,就迷倒无数小女生啦!"

"毕竟是个书呆子嘛,一年也不出几次门。"

出门时刚好雨停,道了别,Chen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往Dan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周四舞团有演出,拿着这张字条就可以免费入场,你又不需要上班打卡,有兴趣来看看吧!"

"好啊,到时候一定来捧场。"

3.

偌大的剧院里观众寥寥。

Dan明白为什么Chen要周四请他来看了。周一是首演,必定满场;周二热度虽减,可人不会少;周五挨着周末,都是上班族最有空的时候,大多数人会选择来这里约会,高雅又不失浪漫。如此想想,大概只有周三周四的场子人少,票会好搞许多。

他还未感叹Chen的精明,就看到幕布徐徐拉开。是要开场了。

舞台中央一束光,勉强照到角落里的伴奏乐团。提琴小号英国管,高矮长短挤在一起,好不滑稽。

Chen一身西装,从舞台一侧踏上来,手边的椅子转得华丽。他微微偏头,水一样的眼神就从窄帽檐下的阴影里淌出来,尽管并没有看台下的任何人,飞溅的水珠却渗透了Dan的灵魂。

他是不懂舞蹈的,花样啊技巧啊,他都只能看个大概。只是Chen绕过椅子时摆动的腰肢,让他想到了天鹅的脖颈。

传说宙斯为了向喜爱的少女丽达求欢,化作一只天鹅来到凡间,与其交配。

他最初看到丽达与天鹅的画作时,总是不能理解。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天鹅的魅力。

台上的灯光像UFO一样缓缓旋转变幻着,Dan的脑子里却已经没了别的东西,只剩Chen一人舞动的身姿。

潇洒,俊朗。或是,迷人。

他想不出别的任何形容词。

演出结束后Dan到后台找Chen,约他一起去吃饭。Chen几乎是立刻答应了。

"今天怎样?很厉害吧!"两人走在路上,Chen不肯老实走路,偏要溜马路牙子,摇摇晃晃,玩的不亦乐乎。

Dan在他身侧一步远的地方笑着看他:"非常好啊,我一个外行人都觉得很厉害。"

"就是给外行人看的嘛,"Chen回头看他一眼,"要来个专家我估计会怯场吧,哈哈!"他随手从道旁违规停车的奥迪雨刷上扯下一张传单,"卿本佳苑,震撼开盘?"

Dan看他研究传单入了神,忽然想起自己对他没来由的熟悉感,于是说:"其实从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好熟悉,不知道为什么。"

"嗯?"Chen的视线没有离开传单,"吴先生,这个搭讪方式是侏罗纪时期的吧?"

"我说真的啊,没骗你。"

"上个月有一部新电影,叫什么来着?里面的男二号和我很像,你是不是因为这个啊?"

"我连那个演员长什么样子都快忘记了。"Dan答,"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那部电影里有一句话,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那知道我名字以后,有没有想起什么啊?"

Dan诚恳地摇摇头。

"我靠啊,这么不配合。说不定只是你记忆出现偏差咯,反正我是没有见过你。"Chen一脸无所谓,随手把手里的广告单扔出去。没想到一阵疾风吹来,纸单还没来得及自由落体,就被推了回去,啪地一下拍回他的脸上。

Dan几乎笑弯了腰。

Chen一把扯下脸上的广告单,气呼呼地瞪向Dan:"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

Dan笑声还没止,就被Chen使劲把纸单摁在脸上。他抬手去扯,Chen又挠他咯吱窝。两个人在大街上纠缠成一团。

再分开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又停不下来地笑。忽然Chen瞪大眼睛,指着Dan的脸,"你看这儿!"又很快意识到Dan并不能看到自己的脸,于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凑到Dan的面前。

漆黑的屏幕上映出Dan的脸,Dan靠近一点仔细看。原来是传单的劣质油墨从纸上剥落,粘在了他的鼻尖。再看,发现印上去的居然是个"震"字。

"这么爱我?还把名字印在脸上。"

Chen一边开玩笑一边伸手蹭掉他鼻子上的字,Dan沉默着任由他清理自己的形象,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忽然有种错觉,好像这一刻变得像蜜糖一样,发酵绵延,拉扯到无限,无限长远的未来。

4.

就这么成为了朋友,Dan自己也没有想到。

认识没多久,Dan就以自己住的房子空出一个卧室为由,邀请Chen来合租。Chen原本住的是舞团的小宿舍,条件差得很,听到他的邀请,不到一周就搬了进来。

Chen要求支付一半的租金,Dan却说,本来那间屋子就是空着的,有没有他自己付的都是一样的钱,坚决不收。Chen觉得挺有道理,也就没再坚持。

Dan整天猫在工作间闭门造车,Chen又有演出,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不多,多数时候只有晚饭时间才有见面机会,有时甚至几天都碰不了面。只是自那之后,每周六的面包店出现了两人轮班采购的现象。

有时不忙,Dan会画一些东西送Chen,都是他的画像,各个情态的Chen在纸上反复演绎着他的人生。不过Chen好像并不很喜欢,收到的画到最后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

"阿Dan,我今晚有约,就不回来吃饭了。你自己叫外卖吧。"话还没说完,就被匆匆的脚步声带下楼去了。

Dan站在工作间的门口,听脚步声渐渐消失掉。舔舔嘴角,感觉隐约尝到一点酸味。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小时候自己喜欢的玩具被别人买走,尽管心里不爽到极点,却没有怪罪别人的理由。

他只是说自己没结婚,并不是没有女朋友啊?

再说了,Chen这么爱玩的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他想起自己当初对Chen外貌观察而做出的主观臆断,现在看来,完全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嘛。

心情不快,满脑子都是Chen,纸上画了又擦,不知道过了多久,仔细一看,纸上全是Chen的脸。

高兴的他失落的他激动的他睡着的他吃饭的他,各种各样的Chen重重叠叠,把白纸搞得黑糊糊一片。

丢开炭笔,Dan趴在桌上,决定呼呼大睡。

Dan是被电话铃声惊醒的,Chen的号码,听筒那头却是脆生生的女声。

"吴先生?"女孩子好像有点不耐烦,电话一接通就叫Dan的名字。

"你是哪位?"

"我是Chen的朋友啦,"女孩子答,"这家伙醉成猪了,我不知道他住哪里,他自己又说不清楚,你快来接一下他吧。"

Dan急忙问了地址,嘴边的口水都没来得及擦就匆匆赶过去。

他赶到的时候,Chen正一脸享受地抱着道旁的垃圾桶,身边站着一个高个子的年轻女孩,长发染成时髦的藤色,很是好看。

"你就是吴先生吧,我是他朋友。"女孩看到Dan,立刻走上来,"他今天确实喝嗨了,你快带他回家吧。"

靠近了Dan才看清女孩的脸,无法形容,大概就是一看到就会心跳加速的那种脸蛋吧。

原来这就是Chen的女朋友。

Dan点了点头,弯腰去扶软成泥的Chen。不知道是醉酒后产生了什么幻觉,他大概是把垃圾桶当成了久别重逢的故人,死死扒着就是不肯松手。Dan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揪起来,感觉像是在铲一坨黏在地上的口香糖,嚼过的那种。

女孩在他起身的一瞬间已经打车离开了。

毕竟是女朋友,这么无情是要闹哪样。Dan在心里有点替Chen难过,虽然他现在把缠绕目标从垃圾桶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宛如一只智障多年的树懒。

他好像已经睡着,均匀的鼻息拂过Dan的眼梢,带来一阵……夹着诡异气味的风。

也许是前任身上的味道太过浓郁,Chen现在简直就是个啤酒与臭苹果的杂交品种。Dan忍着把他丢在路上的本能欲望,硬是半背半扛半扶地把他弄上了楼。

把他扔到床上的时候他忽然就醒了,耷拉着眼皮笑眯眯地盯着Dan。又或者,迷醉的他其实谁也没看,也许Dan在他眼里是个会动的垃圾桶。

"阿Dan。"看来是前者,Dan感到些许欣慰。

"那女孩子怎么样?漂不漂亮?"他大着舌头问。

"漂亮,"Dan转身从抽屉里翻解酒药,"不过感觉不是很乖巧的类型。"

Chen发出短促的鼻音:"何止不乖巧,简直是纯爷们儿,和她认识这么多年,单挑我就没赢过。"他挣扎着去够床头柜上的糖罐子,"叫珊珊,也是舞团的,常和我搭档。"

"不许吃糖,"Dan制止他,一边把牛奶和药片递过去,等他乖乖喝掉,"这么好的女孩子,你一定喜欢她吧。"

Chen把药塞进嘴里,叽里咕噜一口气干掉牛奶,擦了擦嘴才开口:"这样的女孩子我哪敢喜欢啊,说不准哪天就把我KO掉了。"他砸吧砸吧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带着一脸的醉意抬起头看Dan。

"喂,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Dan的大脑炸裂了。

"你在瞎说什么。"不动声色地答。

还未收拾住表情,Chen的脸已经凑过来,他眼睛轻轻眯起来,像一只餮足的猫。

"我只喜欢你啊。"

他这样说,手搭在Dan的手上。湿润的触感水蛇一样缚住了Dan的神经。

只喜欢你啊。

唇贴在唇上,酒精的味道透过皮肤渗进血液,Dan不自觉地闭上眼,倾身向前,Chen便成了他手臂中的囚徒。

玻璃窗上的雾汽被冲洗干净,他们终于坦诚相待了。

5.

"怎么会有这么狗血的情节啊?"Chen一声失望的长叹,关掉了电视机。

前天去音像店买舞曲伴奏,遇上节日酬宾,送了一张电影DVD。于是周末拉Dan一起看,却被剧情狠狠雷到。

"怪不得要赠送啊,这种电影倒贴我都不想看第二遍。"Chen四仰八叉地躺在小沙发上,占了大半空间,把Dan挤在边上,"早知道就多花点钱要张A片,比这有意思多了。"

Dan有点无奈地看着自己发牢骚的恋人:"我觉得还好啦,是不是因为我年纪大了?"

其实就是那种你死我活的套路,男女主角经历颇多波折,总算要在一起的时候男主角梦到女主角出事,拼命赶到可还是慢了一步。强行悲剧。

也怪不得Chen觉得老套。

Dan轻轻推开Chen横在自己膝盖前的小腿,起身去给他冲饮料,却被一把抓住捞回沙发上。Dan吓一跳,看到Chen整个人贴在自己身上,下巴枕着胸口,眼巴巴地看他。

"怎么了?"

"我在想啊,你以前说过感觉我似曾相识,这是真话还是玩笑啊?"

Dan看他认真的眼神,轻轻笑了:"你还记得啊,是真的。"

"好奇怪啊。"Chen努力地思考着,"可我好像真的没见过你。"

"说不定我们以前见过面,只是你忘了,我还记得一点?"

"不会,我记性很好的,再说你这么靓,我怎么会没印象?"Chen说,"现在能想起来的对你最早的印象,就是面包店了。当时想,这个人长得可真够好看的,好嫉妒喔。"

"你居然这么想?我还以为你从没注意过我。"

"怎么可能?你这么帅。"Chen嘻嘻笑起来,"哦对,印象很深的还有那把伞,伞把的形状很讨喜。"

Dan看他凸起的颧骨:"我的想法和你差不多吧,也是觉得,这个人长得真好看。"

"是吗?"Chen像是想起了什么,往前一趴,几乎亲到Dan的下巴,"不和你吹牛,我以前真的蛮好看的喔,刚成年那会儿外出写生,还被摄影师约拍过嘞。"

他笑得眼睛弯成一道细线:"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就吸引你们这样的艺术家呢?"

Dan捏了下他的鼻尖:"说不定喔。"

电话铃声又突兀的响起,Dan推开Chen,起身跑到工作间去接。

"这次图纸已经改了很多次了,他们说的那些要求,根本做不到。"

"好,我尽量吧。"

"怎么了?"Chen在客厅声音很大地问。

Dan把手机扔到桌上,转身出了房间:"没事,工作上有一个项目规划顾客不太满意,没大问题,很快就能解决。"

"那就好,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虽然大概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会尽量分担的。"Chen难得严肃地说。

"诶,好啊。对了,要不要喝橙汁?我去给你倒。"

"不要,今天想喝葡萄汁。"

"没问题,等我两分钟。"

Chen顺着从窗外溜进来的阳光看过去,Dan在厨房里的影子被拉的又细又长,显得有点孤零零。

不过浸了蜜糖的孤零零,想来也是甜的吧。

Dan心不在焉地搅拌饮料,想着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过乐观。

6.

Dan连着几个小时把自己关在工作间,没日没夜地改图纸,画了擦擦了画,买的是便宜的劣质白纸,稍不留神就会擦破,于是又扔掉。一天下来,纸上还是空空如也。

他几乎要崩溃,这次合作的房地产公司脑子像是进了水,提出一堆几乎不可能的设计要求。然而合同摆在那里,不设计出来钱就拿不到。Dan本来就没什么存款,照这样下去,迟早得和Chen一起喝西北风。

台灯开关坏了也没时间出去换,从杂物箱里翻来翻去找到一个灯丝发黑的灯泡,用的时候拧上去,不用了再拧下来。眼睛度数不知道涨了多少度,看纸上凌乱的草稿像一群青面獠牙的怪兽。

怪兽蛰伏在昏暗的灯光下,随时准备把他一口吞掉。

他没有把这些告诉只有一墙之隔的Chen,纵然他在那边正一边放着蠢朋克一边没完没了地抽烟。

他不想让Chen担心,更不想让他失望。

可饶是Chen再神经大条,多少还是察觉出一些他的反常。晚饭时便问他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困难。

“没啊,没忍住接了好几个活,所以有点赶了。”Dan装作不在意地答。

“我和你说了,有什么困难就告……”

“好啦,和你讲实话,”Dan打断他的话,“其实是最近到手一本超棒的小说,没日没夜地想把它看完,又不好意思告诉你,怕被你笑。”

Chen狐疑地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埋头扒饭。

饭后Dan刚溜进工作间,Chen就跟进来,一本正经地看他:“什么书,我看看。”

“你这个人啊,怎么和小孩子一样。”Dan笑着说他,随手从桌角捡起一本书,“喏,这下信我了吧。”

Chen像是总算松了一口气,眉头也舒展开来:“那就好了。可再好看,你也要多注意休息啊。”

“Yes sir!”Dan扔下书,抱住Chen在他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Chen笑着伸出手去推他:“跟个女孩子似的,还笑我!”另一只手却从后搂住了Dan的腰。

已经不算暗示了。

Dan却有意地后退了一步,Chen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明天吧?我今晚不太想。”Dan说,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真实。

Chen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嘴咧成一个尴尬的弧度:“呃,那,我就先去睡觉了。”他转身往门外走,“这几天排练新节目真是累死了,哈哈哈。”他垂着头,还在勉强笑着。

Dan无暇顾及Chen的情绪,一关上门就又趴到书桌上赶工。

是啊,和两个人的未来相比,现在的一点不愉快又算什么呢?

他依旧浸泡在工作间不出门,Chen外出却越来越频繁了。

开始只是一周几次,后来干脆零点前都在外面疯玩。Dan起初没有在意,也被他弄得心烦起来。

“你每天那么晚回来,干什么去啊?”难得的一次过后,两个人挤在行军床上,Dan偏过头去看Chen,竟在他眼角看到一道红印。

“就和朋友出去玩儿啊,”Chen没有看Dan,盯着天花板自顾自地说,“他们都说我自从搬出去,都很少和他们一起混了,于是说什么都要叫我和他们出去。”

Dan没有反应,Chen也不再说下去。沉默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Chen忽然开口,声音低似呓语。

“啊,喜欢你。”

“为什么忽然说这个?”Dan问。

“没为什么,就忽然想到的啦,”Chen终于把脸对着Dan,狭长的眼微微压细,头发盖住睫毛:“就感觉,能幸运到和你在一起,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Dan心放软下来:“我也这么想。”

有那么一瞬间,Dan差一点告诉Chen自己工作的事。

7.

初稿总算完成,Dan刚从繁杂潦草的线条中挣脱出来,打开门,面对的却是空荡荡的房间。

Chen又出去了,这次甚至没有和Dan打一声招呼。

怒气像毒蛇一样顺着心脏缠上来,缚住Dan的咽喉,直把他拖拽至阴冷的底层。

他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天黑了也不开灯,就那么坐着,心里却是飓风暴雨般接踵袭来的愤怒。

等听到Chen哼着歌上台阶的时候,Dan已经不太清楚自己就这样呆了多久。

看来是醉的厉害,钥匙在锁上磕了好几下才插进去,门吱呀呻吟着推开,Chen半个人倚在门上,艰难地挪进来。

一片漆黑。Chen想,一片漆黑。

Dan一定又窝在工作间看他那本书。他的思维彻底被酒精凝固,连感知也变得迟钝许多。

啪,灯骤然亮起。Chen被晃得眼前一花,小声骂了句脏话,抬手去挡光。

透过指间的缝隙他看到站在沙发旁边的Dan,带着朦胧的醉意笑了。

“干嘛啦你,吓我一跳。”

“你去哪了?”光线太强,Chen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到他小幅开合的嘴。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Chen有点不耐烦地答,“和朋友啊。”

“你眼里还有我吗?”

“说什么呀,你神经啦?”Chen慢慢清醒过来,发觉出了Dan的反常。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Dan向前一步,“你到底怎么了?”

“说什么,我一直都这样的啊……”

Dan的愤怒忽然从喉管爆裂出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坏了的收音机一样刺耳:“你没变?我每天在家为咱俩的未来要死要活地工作,你都不觉得有那么一丁点惭愧吗?”

Chen也被激怒:“我从没变过,变的是你才对!我为什么就要按照你预想的去生活啊?我怎么做原来还需要请示你吗?吴老板啊,难道就因为我他妈碰巧让你感觉似曾相识?”

“因为这他妈是我的房子!”

Chen整个人僵在那里,半阖的双眼一下子瞪大,像个忘记台词的戏剧演员。他吃惊又悲伤地看着Dan,一滴水积在颧骨上,眼眶渐渐染成绝望的红。

“好,对不起,这段时间打扰你了。”

Dan意识到自己失言,还未说话就见门被大力甩上,接着是一串鼓点般急促的下楼声。

等他想起要追,出门却早没了Chen的影子。

他想去找,却不知道要到哪里找。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对Chen完全不了解。他的家庭,他的社交,他的一切,对自己来说都像国中时永远解不开的三角函数。

掏出手机,头却钝钝痛起来,大概是这些天休息太少,Dan蹲下来,在楼道口闷声呜咽起来。

玻璃被打碎,留在Dan面前的只有丑陋的真相,和一地狼藉。

几周后总算把项目搞完,上司把他指派去深圳作设计监督,顺便改善一下心情。Dan想起不知住在哪里的Chen,想让他搬回去。

去舞团的路上居然就遇到Chen,彼时他正着急着不知道要去做什么。Dan拦住他,脾气先软下来:“你这些天去哪里了?”

Chen很快地答:“住舞团。”

Dan本想和他说,我要出门一段时间,你就回去住吧。可看着他冷冰冰的表情,怒气又顶上来,话到嘴边变了味道。

“我要出门几个月,想把那套房子还给房东,你把你那把钥匙给我吧。”

Chen哦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交给他。眼神始终是陌生的,陌生得像在看一个电视节目里蹩脚的新人。

雨天的面包店,印着震字的鼻头,冒臭气的垃圾桶,还有那句,啊,喜欢你。在他的脸上消失的这么彻底,仿佛从未发生过。

Dan想说什么,可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回头离开。

走出十步远,听到Chen的声音。

“出门的话,带上那本书吧。”

Dan快步走了,他的话消散在人声熙攘的空气中。

8.

他终究还是留下了房子,就那么空着消耗他为数不多的工资。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把它还回去。

大概是,承载了太多回忆吧。

深圳是个很有趣的城市,Dan很快融入进去。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擅长社交。也许就像Chen说的,一张脸,就是最好的名片了。

和同事约好去香港玩,收拾行李箱时那本书滑出来,Dan弯腰去捡,却在纸页之间触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体。

拿起来,是黏在书上的一个小信封。展开,一张纸条,一张信用卡。

纸条上密密麻麻,都是Chen潦草的字。

看书看到一半忽然见到这个很扫兴吧,可我也没办法啊,如果直接给你钱,你一定不会肯要的。大概将近一万吧,密码是你生日。我不是说过了吗,有什么困难,我会和你分担的。

PS.趁你睡着的时候放的,这本书翻了两页,感觉好无聊啊,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喜欢。哈哈。

日期是两人吵架的前三天。

Dan攥着纸条愣了七秒,接着疯了一般地打车往机场跑。

义无反顾得像当初接到珊珊电话时。

半夜的航班,直飞回上海。

舱里寂静一片,只有应急灯固执地亮着橙色的光,Dan把自己藏在毛毯里,沉默地注视着窗外的浓黑。

也许这些天来睡眠不足,他的思维渐渐滞顿,坠入梦里。隐约见到Chen的脸,辨认不清表情,一会是初见时生涩的笑,一会又转到那夜委屈交杂愤怒的泪,在他的脸上不停的变。可变过几回,始终找不到两人在一起时的Chen。

有画像,Dan想,我画了那么多的他,那时的他都藏在里面。又见Chen已渐远,欲追,却像是被湿气纠缠难以挣脱。感觉到手里有什么东西,拿到面前来看,竟是一张黑白照。他慌乱地一把丢掉,醒了。

噩梦骤醒,一身的冷汗,扎得后背激痛。

9.

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街角的面包店。

食指在玻璃柜前画了几个来回,还是抵在吉士排前。结账时发现收银员换了一个,一脸柔顺的笑。

出门时居然下起雨,Dan忘记带伞。盯着灯牌映射下细密的雨丝,才意识到,又是春天了。

他以为自己和Chen的故事已经好久好久,原来不过一年而已。

冒雨赶到剧院,没有演出,几个工作人员正合力往台上搬钢琴。他看到珊珊坐在灯光架上,咖哧咖哧地嚼苹果。

Chen好像不在,就算在,也不愿意见自己吧。Dan从侧梯爬上灯光架,珊珊看他一眼,没说话。

“好久没见。”

“喔。”

“Chen这些天还好吗?”Dan小心翼翼地问。

珊珊古怪地回头看他,把苹果核吐在手上:

“好的很。”

“心情还好吧?还在生气吗?”

这次Dan总算读出珊珊的表情,那是一种困惑与意外交杂的神态。

她动了动嘴,还没说话,又像是明白了一样,眉毛耷拉下来。

“我以为他最亲近的是你,没想到你连他死了都不知道。”

啪。

“有病啊?没看到台上有人吗?随便丢东西会出人命的!”

“对不起喔。”珊珊把头探出去,朝下喊,接着又收回来,“你冷静一点。几周前的事了。”

Dan听到珊珊在说话,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清她在讲什么,只觉得自己在梦境和现实的边缘间行走。过去的一切走马灯一样不断地在眼前掠过,都是Chen的哭与笑;而瞬间又变了光景,脸被装进小小的黑白照,骤然惊起,是梦;眼前照片还在,他却已是醒着的了。

Chen为了多赚钱,每天晚上去夜店驻台跳舞。后来因为不肯陪酒惹恼了一位很有势力的大佬,被几个大手用棍子殴打。其中一个不慎打到头,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气了。

“他本来是跑掉了的,后来非要回去找落在路上的包,才被抓到。”珊珊擦擦眼角,“妈的,这苹果怎么这么酸。”

“包?”沉默了好久的Dan终于开口问。

珊珊看了看他,跑下架子,过一会儿提了个蓝色双肩包上来。

Dan的手指在铁质拉链上流连许久,才拉开。

满满一包,什么其他的都没有,全是纸。

Dan抽出一张来看,是素描,画里的Chen正蜷在窗台听音乐;再抽出一张,是睡着的Chen,再一张,又一张,大笑的Chen,抱怨的Chen,伸懒腰打哈欠的Chen,一边心疼一边抽南京珍版的Chen,嘴里塞满炸鸡块的Chen。

全都是,他送给Chen的画。他一张都没有丢。

其中有一张是Chen画的,画面中央只有一把伞,明黄色,伞把线条流畅得让人很舒服,伞面上印着米奇的巨大剪影。看得出作画者的认真。

Dan闭上眼,一滴泪从眼皮里钻出来,坠落在画上,洇湿了劣质的纸面,揉碎晕开伞的边缘,看起来脏兮兮的。

Dan被这滴泪摧毁了。

10.

有天收拾工作室,翻出了很久前收集的一大套画册,十多年前的了,里面都是些当年很珍爱后来又废弃了的习作。

翻到一页,看到一张几寸大的照片。看样子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想来当初一定是非常喜爱,夹在最重要的画册里,然而终究是淡忘在堆满尘埃的角落里了。

照片上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背靠在码头斑驳的栏杆上,风掀起白衬衫的衣摆,背带裤上挂了一串瘪了的颜料,眼梢狭长,嘴角弯起骄傲的弧度,腕表戴右手,漫不经心又款款深情地盯着镜头。

"不和你吹牛,我以前真的蛮好看的喔,刚成年那会儿外出写生,还被摄影师约拍过嘞。"

他笑得眼睛弯成一道细线:"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就吸引你们这样的艺术家呢?"

照片下印了一行小字。

偶遇作画少年,2005年摄于珠海码头。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从玻璃窗往里窥,现在才知那根本不是玻璃窗。

那只是一面镜子,他所渴望的,幻想的一切,全都是来自背后的,真实的倒映。

而他却宁可追求镜中虚影,也未想过回头看看身后的真实。

照片在他手里变成一把刀。

或只是玻璃的碎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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