蜱虫

这是何家的草原
比一个年轻人小一点的鹤 - 丁可

想起这么一件事情。

当时我真的是很小,可能七八岁?不大清楚,有天晚饭后,爸爸妈妈要去散步,我提着滑板车去找小区里面的孩子们玩。

我们三个一起噔噔噔下楼,在车库附近分别,车库和小院子之间只有截不长的过道,和父母道别的时候,我可以听得到过道另一头小朋友的尖叫嬉闹。可当我穿过过道,跑到小院子里的时候,声音停了。

不是鬼故事,孩子们都在,他们的滑板车也还在脚底下踩着呢。只不过他们不笑了。

因为看到了我。

有个女孩想冲我打招呼,被另一个拦住了。紧接着,"我要回家洗澡了","我妈妈叫我回家","我也要回去","洗澡……",等等等等。小孩子又能有多少借口可开呢,这一天,太阳沉沉吊在西边的傍晚,除我之外的所有小孩都忽然变身成了爱洗澡的小鳄鱼。

昨天晚上分别的时候还什么事没有,大家依依不舍约好次日继续飙车。

我站在那儿,像一个小小的1,在忽然崩盘的程序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手里还拎着滑板车。小轱辘在地上一蹭一蹭,声音好小,可我听到了。大家都走了。好安静。身后的过道阴影里藏了两个小伙伴,她们在等我走,然后再接着玩耍。

"还没走啊。"

"好像哭了。"

我其实没有哭,我站在那儿,想起前几天大家热衷于角色扮演游戏。飞天小女警,好神气,小院子里女孩子不少,花花泡泡只有两个,连恶霸公主都被人抢去了。可谁想做毛毛呢?头发是最庸常的黑色,又凶又讨厌。我说,我吧,我挺喜欢毛毛的。

可他们还是不想和我在一起玩。我愿意选最不受待见的卡通人物,我把滑板车借给那些没钱买的小孩尽情玩,我尽我所能地讨好大家,也换不来几个未成年人的一丁点怜悯。

那天的最后我追上了刚走到小区门口的爸爸妈妈,我说,我想散步,不想和他们玩了。

妈妈问我,大家不是都在等你吗?

我下一句话要说什么,不太记得,因为我还没张口就哭了。

一个笑点是,成年一年多的我写到这里,居然又哭了。

那之后的一年,我还是常在晚饭后下楼,然后和爸爸妈妈,步行到烟草公司门口打羽毛球。

再一年,我去少年宫学武术,饭后节目变成给父母打一套长拳。

很多年以后的昨天下午,我读《无声告白》,Nath在水里拼命想要抓到其他伙伴的时候,其他孩子们其实早就爬上了岸。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接受Nath哪怕一分钟。他们享受的从来只是抛弃的快感。

对,从一开始你就是预备队员,那就总得有被踢掉的一天。

七岁的我蒙着眼睛,欢欣地以为大家爱我,喜欢我,在等我加入每天晚上的快乐聚会。殊不知,我伸手四探,什么都没有,他们早就上了岸。世界将我从沙漠里捞出来,捏到宇宙的最边缘,那里居住的都是最不受待见的人,我们在那里互相厌弃。

妹妹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只是有一点难过。

评论(9)

热度(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