蜱虫

这是何家的草原

【祖震】尘嚣

*之前发在微博的,今天写完了(并没有)。
*结局靠脑补吧_(:_」∠)_



故事发生在吴姗姗出现的三年前。

那时的程雨还是个不受待见的盲人钢琴师,习惯于形单影只地生活在黑暗中,在表哥经营的酒店大堂工作,日复一日地坐在黑漆漆的钢琴前,弹一成不变的哀伤曲子,赚取被克扣得只剩一点点的微薄小费。

图便宜选的房子位置突破了人对“边缘”这个词理解的极限,几十幢六层小楼在芝麻大点的地盘上挤挤挨挨,楼与楼之间横来纵去架满了晾衣线,说不准什么时候从下面经过,一阵风过去,肩膀上就多了一条湿答答的女士内裤。

程雨从不担心这些天降的惊喜,他的耳朵很好,风徐徐吹过的柔和声音、金属衣架碰撞刮擦的尖脆声音、衣物滑落时的轻微声音,尽管躲在熙熙攘攘的尘嚣中,也可以被他轻而易举地悉数拣出。

有时这甚至成了一种特别的消遣,程雨有十足的把握,他单凭耳朵躲避障碍,比多数只顾着低头赶路的正常人要保险得多。

是的,和其他大多数盲人不同,他对视觉的渴求从来是温吞吞,不太在乎的样子。有时他甚至会问自己,就算有了眼睛,世界于他,又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也许只是让他感知世界的态度,变得不那么单纯了而已。他会通过外表来擅自评判别人,他会目睹无数糟糕透顶的场合,他会发现想法和现实总有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

再渴望也没用嘛,看不到就是看不到,得不到的东西还有什么好期盼的呢?

会影响交朋友的。他这么对自己说。

不过话说回来,他好像也没什么朋友嘛。

这个随遇而安的程雨先生想不到,如此温和的自己,某天会被楼上的一位冒失住户惹怒。

说是一位,还不如说一群。楼上那位先生似乎酷爱把好朋友们都邀到家里开趴,或者干脆是一群人合租了这间房。总之每到半夜十二点整,皮鞋们高跟鞋们(似乎还有轮滑?)的狂欢就开始了,踢踢跶跶的声音透过脆弱的木地板,在程雨的神经上跳胡桃匣子。还时不时有气枪的砰砰声,男男女女夸张的笑声吼声,干脆具象化作灰黄的尘土,纷纷飒飒落在程雨的头上肩上。

这…实在是不像话!有失分寸!每到这个时候,他总会想到小时候外婆的口头禅。

饶是再有礼的人,也迟早会被这种程度的吵闹扰得神经衰弱。

程雨考虑过在楼道偶遇的时候和这位邻居委婉地谈谈,然而无奈除了夜半狂欢以外楼上都是死一般的寂静,在门口守了一天,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到了十二点,又是新一轮的狂轰滥炸。

这种破地方自然没有什么保安,热情的房东大婶也不清楚这群年轻人的来历,只知道大约是暂住,只交了一个月的租。

协议上签字的是位姓关的先生,其他一概不知。

既然姓关,就不要把声音放得这么“开”啊。程雨在心里愤愤地玩着文字游戏。

之前时不时会上夜班,也躲开了不少次的灾难性集会。然而最近香港乱的很,酒店歇业,他只好每个夜晚都不缺席地,在楼上传来的喧嚣中发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鬼使神差地,在神经衰弱的威胁下,他选了前者。

如此喧闹的情况下,不可能有人能听到他细如蚊蝇的敲门声。敲敲门只是给自己一个安慰而已。程雨这样告诉自己,颇有信心地叩了叩门。

没想到两声笃笃下去,房里像是拨了静音键,瞬间一片安静下来。

这样一来,他的敲门声就显得铿锵有力、格外刺耳了。

那样的话,就是他搅了人家娱乐的雅兴了。

他开始后悔。

他后退一步,以防门后面迎接他的是一记重拳。

或者门里是一群兽人,零点之后刚现了原形,正亮着獠牙等待他这个不请自来的新鲜猎物?

而他是谁?只是个什么都看不见的,身体单薄的社会弱势群体。

他听到自己的呼吸转急,一声快过一声,像是火车临行前绝望的汽笛嘶鸣。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推开了。

没有拳头,没有怪兽。

“有什么事?”一个低沉的男声,是粤语。

程雨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打成了水手结,他猜得到屋里有不少人,都在安静地齐刷刷盯着他;他听得到面前男人的心跳,强健有力,是那种可以把他轻易撕碎的有力。

“你们…可不可以声音低一点,我家有小孩,睡不好会大吵大闹。”他撒了一个笨拙的谎,心里暗暗祈祷他们不要提出下楼证实。

他面前的男人沉默了三秒:“你看不见?”

他慌乱地点点头,男人的吐息吹过他头顶的发丝,在发根间打了个转,直冲进他的鼻腔。

男人好像是笑了一下:“讲国语,你不是本地人啊?”

“从台湾来。”

“这样啊…辛苦你了,我们会收声,保证不吵到小孩,这样行不行?”出乎意料的很好说话,程雨长出一口气,转身要下楼。

却被扳住肩膀,并没施大力,他却出了一身的汗。

“不想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

“气枪俱乐部?还是射击爱好者联谊……”他迟疑着。

男人又笑了,松开他的肩膀:“对,是气枪俱乐部。打扰你了真是抱歉,好眠。”

失去了束缚,程雨跌跌撞撞地摸索着下楼,听到门关上的一瞬里面传来爆炸般的大笑。

从小他就讨厌这种别有深意的笑,但现在他顾不了那么多。

他只想回家。

直到把防盗门反锁,躲在被窝里,属于那个男人的心跳声、笑声、说话声,还是从四面八方钻进他的大脑。肩膀被碰过的地方像是灼烧过。

难以名状的恐惧。来自不可见的黑暗局限。

“收声啦,不要吵到楼下的小朋友。”关祖对所有人宣布,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

他一脚踢开脚边横着的机枪,迈着轻快的步子绕了一圈,又轻轻磕磕地板,好像在传递着“遵命”的讯息。

“那家伙真的看不到喔?”红毛问。

“嘘----”

有个叫做墨菲的怪老头,他的理论总是很扯淡,然而却可怕地次次应验。

尽管程雨已经发誓哪怕楼上进行火箭试射他也不会再上楼说半句怨言,然而还是不可避免地与那个男人二度接触。

这次,是他敲的门。

“是我啊。”来人倒是毫不客气,“前两天我们刚见面的,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那天的记忆又尽数倾泻进程雨的大脑,他低沉的嗓音,扳住自己肩膀的力度,回家后楼上传来的似乎是刻意为之的轻轻磕碰,混合着这个季节特有的腐败气息,严丝合缝地与他的感官对接,完美得像斑马肚皮上的条纹。

可斑马肚皮上根本没有条纹,他在说什么呀?程雨不动声色地咬了下舌头。

“有事?”程雨的手指按在门锁的铜扣上,偷偷收紧。

如果程雨能看见,他会发现面前的男人露出一个非常漂亮的笑容,一个可以打败无数女生的完美笑容。“有事,前些天打扰你们不好意思,买了点赔礼。”

他说了“你们”。

程雨忽然想起了什么,整个人僵了一下。

“用不着这么费心了,邻里之间的一点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怎么行?这是我排队买的乳酪曲奇,尖沙咀那家店,很出名的。”男人固执地要进门,“特意买了多糖的,孩子一定会喜欢吃。”

他说了“孩子”。

程雨的脑袋简直要爆炸,他应付不过来了。

“贵姓?”

“程。”

“你胆子好大喔,程先生。”关祖把他困在自己的胸前,嘴角划过他通红的耳垂,“不但擅自敲开陌生人的门……而且,还撒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

程雨感受到关祖湿热的鼻息在他耳边掀起不小的阵风,他止不住地发颤,徒劳地闭紧双眼。

关祖被他鸵鸟一样的可爱行为逗笑,伸手捏捏他的鼻尖:“嘿,我有新发现,你还不认真听别人讲话。罪加一等咯。”他手上沾了乳酪的咸腥味道,咆哮着冲进程雨的神经系统,带起一轮更加强烈的战栗。

他伸手去探索程雨的脸,指腹从颊侧一路滑到耳垂,慢慢加重力道,在耳廓周围转了一个轮回。

关祖年轻的轨迹里有一只猫。

灰白色,巴掌大,脏兮兮,毛都拧在一起,远了看像个落了灰的毛线球。

彼时关祖只是个国小学生,乖乖仔。因有个当差的老爸,在学校里被一群孩子追在屁股后面跑。

两个落魄的小东西,在小区花坛的石头梁上遇见了彼此。

小猫的眼睛像魔法世界里的两盏灯,随着睫毛的浮动忽隐忽现。小孩子看得入了迷,不禁把它圈在怀里,想把它带回家。

父亲那双黑皮鞋忽然进入视野,他猛地一颤,几乎把小猫摔在地上。

“没出息的东西,下学了不回家,在这里磨磨蹭蹭,我看你以后也就是个饭桶,只能靠父母活一辈子!”

那双皮鞋精心擦过,很亮,如同一对儿漂亮的双胞胎。这对双胞胎曾漂亮地踏在关祖瘦小的胳膊上,使劲旋转下压,直到逼出他绝望的求饶。

“你抱着什么东西?不要躲,给我过来!听到没有!”

我再也不会犯错了,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父亲啊……

“死猫!这么脏!你知不知道这种东西有病菌的?你不想活了还是怎样?”

我再也不会……

“把它给我,快把它给我!你这懦弱的废物!”

灯灭了,是Minotaur*嚼碎了外壳,吞食了灯芯。

后来的某一次警局家属聚餐,大家谈起家养宠物,父亲吐了一个精致的烟圈,悠悠地说他曾收留过一只灰白色的流浪猫。

于是大家都笑,虽然关sir平时很严肃,但其实意外的很善良嘛。

关祖侧躺在角落里玩着BF*,一直玩,一直玩。

他只是想努力忘掉那天被扣在花盆下活活冻死的一团灰白色的乱毛。

这么多年,那只小猫早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轮回了。

那晚程雨站在门外,套了件材质很软的灰白短袖。他的眼里没有任何人,被睫毛半盖着,像灯,不为任何某个人而存在的灯。

“气枪俱乐部,吧。”

他这样讲话,好可爱好可爱。

灰色的小猫在他的撩拨下阖上了眼。

这是一个服从的姿态。

他又向前一点,把小猫圈进怀里。

关祖想,他终于找到了他的猫。就在这儿,在自己面前,瑟缩着犹疑着不敢靠近,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

无论如何,这次再没人会和他争抢了。因为他已经可以保护属于自己的东西。

因为他已经足够强大。

关祖凑上去亲吻程雨沾湿的睫毛,又伸出舌头舔干净他眼角残留的泪。他好像疲倦得快要脱力,只抻着脑袋,眼睛阖上,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关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上半身撑在他的胸前:"程先生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最近在香港闹事的犯罪团伙啊?"

程雨点点头,看来是醒着的。

"你都不怕啊?"

程雨露出一丝羞怯的笑,想坐起来,却不小心贴住关祖的脸,只好又迅速缩回去。

"他们是专杀警察的吧,我又没有什么关系。"他歪头想了想,又说,"酒店最近因为这些骚动都闭店了,我大概近期也不会出门。"

关祖皱皱眉头:"那看不到你弹钢琴了诶,我啊,超想看你穿黑西装弹钢琴的样子。"

"那有什么好看的嘛,阴阴沉沉像吸血鬼……"

"没有啊,在我的想象里是非常有魅力的。"

"算啦,反正也看不到,你就天马行空去吧。"

——好了我写不下去了就这样吧大概就是两个人在一起一段时间程雨病了,生病期间关祖也没有找过他。等他痊愈出门听说犯罪团伙被歼灭,大概猜到什么。然后就结了。

——我就把结局放一下吧。

整个香港都浸泡在重回安宁的雀跃中。

程雨对每个向他问候的人温和地笑,他穿过窄巷,风略过耳旁的呼啸太过巨大,像是被骤然卷入一阵汹涌海潮,风声搅乱了他的大脑。

啪,一件未干的T恤直直降落在程雨的脑袋上,蒙住他的脸。

他抬起左手揪住皱成一团的布料,却没有把它扯下来。他就这样子,头上盖着湿漉漉的衣服,一个人呆呆立了半晌。

再揭下来,一头一脸的水。衣服的主人吓了一跳,看他通红的眼眶,一边道歉一边递上纸巾。程雨接过,使劲抹了把脸,什么也没说,低头快步走了。

走了。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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