蜱虫

这是何家的草原

灯会

 

聪明人说,你不能和一座西北工业城市讨论浪漫,实话。可每年元宵节,在市中心那个圆盘状的小广场上举办的灯会是真的不错。2005年我六岁,和家人去广场看灯,鸡年的缘故,灯笼都被造成鸡的样式,吃米的捉虫的单脚站着的,有些还通了电,冲市民东倒西歪地敬礼。

 

这其中有一款最受孩子欢迎,设计者很晓得如何取悦儿童,扎了两只鸡灯,面对面,用穗子悬着,绳一牵动,鸡就会跟着动起来,供人们当模拟斗鸡玩。我拉着我妈,排了很久的队才勉强凑到右边那只鸡的前头,它经历几轮混战,身上的油彩掉了不少,倒仍昂着头,很威风的样子。可惜,手才刚握住绳穗,没揪扯两下,就被身后更强壮的大孩子一把抢了过去,公鸡易主,我只得盯着它肚皮上的黏合线发愣。

 

我妈安慰我说,没事,下次再来玩嘛。

 

我虽是没什么反应,但隐忧不小。下次是什么时候呢?毕竟元宵节一过,这些个灯就都要被拆掉运走,白天那么冷,没人陪我来广场玩斗鸡游戏;明年呢,老板可以发明个斗狗出来吗?我心中仍饱含希望——那么,那么,我等下一个鸡年再来玩好了!

 

那时候确实是这样想的。

 

之后的很多年,商家掐准了生肖红利,推出许多应季的聪明玩具,会说话的乐狗福猪在动画联播中杀出一条血路,滚动摩擦我作为儿童的贪婪味蕾。一道滚走的还有很多东西,在殷切企盼着下一次斗鸡的十二年里,我的年龄开始禁止我站在窗前假装上课,禁止坐红色的扭扭车,禁止把大量迷你人偶摆在窗边玩睡前过家家,无形的禁令抱着我的脑袋,把一切快乐的东西通通倒进垃圾桶里。

 

2017年,人生中的第二个鸡年的元宵节,我远在另一个城市,做题,不知道为什么在做题。

 

这几年我越发意识到自己正在进行一种狗吃屎式的反刍,从不断回头里寻找还没搜刮干净的笑影。今年更是了得,干脆放弃抵抗,直接把去年旅行的路子重走一边。依然在为自己也不清楚的事情痛哭,总是哭。长沙的夜里我趴在沙发上看小羊肖恩,仑仑刚洗过澡出来坐我旁边,胳膊上的花朵冒着热汽。她说,脆弱是一种很好的品质。我想说我认为不是脆弱,反而是太过坚硬,硬到连自己都没办法悦纳这样的石头。于是长沙随着电视广告一起漂走,南京漂走天津漂走,我的2019也随之漾漾消散在悲伤的水面上了。

 

认识吕琳,烧烤店吵得很,需要扯着嗓子说话。我扯着嗓子给她讲了两个故事,然后她说,我觉得特别好,你真的应该写出来。她寄给我的书上贴了张便条:小罗!做个魔法师,多变些好故事出来吧!可我的故事也像倏尔远逝的灯会,像童年每一桩惨遭诛杀的爱好一样,永远远远地活在我需要费很大力气才能到达的明天。我从西西弗斯的罪责里挣脱,脱不出,这样缠斗一整年,课业日日逼得我发狂,社交比旱厕还要恶心。我希求这一年,新的一年,可不可以让我逃出庸常生活的圈套,哪怕有一瞬间看到那只灯笼的鸡冠呢?

 

我抬起头,是鼠年,距离我的明天还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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